If you reveal everything, bare every feeling, ask for understanding, you lose something crucial to your sense of yourself. You need to know things that others don't know. It's what no one knows about you that allows you to know yourself.
“你怎么一晚上都不跟我说句话呢,不喜欢我吗?”,一炮完毕,姑娘很不开心的瞧着我。
我点了根烟,眯起眼睛,”这几天有点累,不想多说”。“你不是北京人吧?”姑娘听罢忽然来了兴致,翻身爬起来,瞪大眼睛盯着我的脸看。
一阵反胃。我起身下床向卫生间走去。“喂,帅哥,下次什么时候约啊?”我没搭理她,连人家心烦都看不出来,还下次你妹。
回国半个月了,我每天晚上都约一炮,只是为了不回家而已。回家干什么呢,被他们当成装饰品拿出来晒吗?还是听那些沁满腊肉味儿的湖南口音?
最可怕的是,我自己也躲不开这种让人脊背发冷的口音,只要讲中文,不出几句话就会被人认出原籍来。前天叫 Uber,我还是拼命强调了儿化音才读出的“大栅栏儿(dàshila'r)”,但仍被司机抓到了把柄:是湖南老乡啊……于是一路上他不停的操着湖南土话兴致勃勃的与我交流,结果是,我险些吐在他车上。
只要在中国,非万不得已我绝会不开口说话,吃饭选高级西餐厅、开房去五星级国际宾馆,绝不是摆谱败家,只是因为懒得说中文,而只有那些地方的服务员英文还过得去。在街上,我大声用英语和人吵架,管他们是不是能听懂;在饭店里,如果服务生不懂英文,我会直接向经理投诉;迫不得已在家里时,就24小时戴着耳机,循环 pink floyd。
我相信自己是没有过去的人。过去就像一个包袱,满满的罪和累,恨不得马上扔掉,一刻也不能停,一丝回忆都承受不了。我希望自己能微笑着对所有人说,我就是从昨天走到今天的,没有前天,它们不存在。
可我恨死了自己的口音,它就像一个幽灵,死死缠绕在我身上,窒息,恐惧,没有尽头的深渊。湖南——毛泽东——the devil。这个国家里到处都是它的幽灵,出租车上、街旁店铺里、校园内、广场上,还有我那个家。
十几岁的时候随父母来到北京,却至今没能学到正宗的北京话,根本就没有机会学,你会被各种阻止,他们恨不得把原籍的标签缝在你脸上。听起来好笑吗,并不是。我父母都是体制内的人,湖南口音在体制内似乎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似乎代表着根正苗红和无比的忠诚,虽然人们并不会这么告诉你,但为什么湖南籍的公务员坚持不改口音呢?他们引以为荣。
就像很多湖南人引毛泽东为荣,他们对毛泽东简直是神一般的敬仰,就像我爸那样。别人家过年拜财神,我家也拜,但同时要拜毛泽东,他们认为毛泽东能保全家人的平安。很多人把毛泽东的头像挂在汽车里、贴在新开张的店铺墙上,我家则是摆在书房和卧室里,厨房都可以一周不打扫,毛泽东的脑袋倒是从来都擦得油光鋥亮。
我不敢在家睡觉,那张阴森森的大脸能进入梦境,它张着血盆大口,碧面獠牙,随时都能咬断我的脖子。即便醒着,稍不留神那团黑雾就会偷袭过来,附着在我身上、吸走我的灵魂,就像“权力游戏”里面红袍女 Melisandre 生下的那个鬼魂。
在家里,我不敢对毛泽东发表任何看法,随之而来的肯定是一顿拳打脚踢,他们说,是毛泽东带给了全家富贵荣华,是毛泽东让我爹妈功成名就,是毛泽东供养我出国留学!我一直以为我爸是个疯子,比他那个当红军的舅舅更加的神经错乱。我爷爷奶奶从年轻时就经常吵架,为避免被误伤,我爸小时候大半时间都是在他舅舅家里度过的,也许他的毛粉性质就是从那会开始染上的。我奶奶说,那舅舅以前也是个洋粉,看外国小说、穿美国军装,后来为了谋口饭吃才参加红军的,衣锦还乡却变成了神经错乱的毛泽东迷,还把我爸给毁了。
我的心理医生说这叫“认知失调”。管它叫什么呢,反正他们那代人算是彻底完了,我可不能继续他们的路,万一有人听到我的口音喊出毛泽东三个字来,我会杀了他的。这不是个玩笑。
我会变成毛泽东吗?还是希特勒?经常会梦到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看到了毛的脸……不,绝不要!我宁可做个异鬼。
我不想回中国,却无法在欧洲长久的留下去,除非找到工作。最有趣的就在这儿,中国人自己对自己的国籍感到羞耻,我更对自己的祖籍感到羞耻,但我和所有中国人一样,在西方人眼里就是“中国人”,哪怕像我这般满身国际大牌潮流名品、对西餐名菜如数家珍、满口的伦敦腔完全能以假乱真,都没用,他们一句 “Where are you from”,就能彻底挖出你灵魂深处的东西,你永远都洗不掉的耻辱。
但那也比留在中国做噩梦要好太多了。只有离开中国我才能睡个踏实觉。
我恨这个体制,它和我家的极权式管教一模一样。从小他们就逼着我学各种杂耍式的玩意儿,吉他、钢琴、踢踏舞、绘画、摄影、书法、下棋……除了英语之外,都是些对我来说一无是处的东西,我想玩会儿电子游戏都会遭到痛骂,为了不让我买游戏币他们搜走了所有零花钱,为了防止我出去踢球,他们把我锁在屋里、还在窗子外装了铁栅栏。
他们觉得学那些玩意有面子,是他们的面子不是我的,我就像枚勋章,被要求十全十美光彩夺目、随时都能被他们拿到各式各样的饭桌上显摆一番,跟暴发户们站在一起比谁的皮带手表更值钱一样。我在他们心目中根本就不是个人。
这个体制把孩子们叫“祖国的花朵”,你听听,“祖国的”,不是你家的、也不是你自己的,你根本就不属于自己,你他妈的属于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是什么?就是那些无处不在的幽灵、没有人格尊严的成长环境、填鸭式的教育、你死我活的社会竞争,还有广场上那张阴森森的大脸。
在美国的朋友帮我找了个移民律师,说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就让我去美国然后通过申请政治避难留下来。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这种顿顿吃 Le Cirque、一天两盒万宝路、开着法拉利泡妞的家伙,如果美国也能认可我成为难民,我就真的要怀疑他们的智商了。
律师把我的资料反复看了一个礼拜,最终摇摇头说,我不符合政治避难的条件。他说,主要因为我“不属于回国会遭受迫害的那类人”。这句话真的惹恼我了。没有一天能睡踏实觉的日子,他居然认为这不是迫害!
那律师建议我找个心理医生瞧瞧,他是不是以为我有妄想症?妈的美国人真是天堂里长大的啊,他们根本不懂中国的地狱生活。
签证到期,我只能回国。那朋友说的倒是没错,也只剩下难民一条路了。可我该怎么才能遭到他们认可的那种政治迫害呢?我讨厌政治,在我看来政治就是勾心斗角,就是撒谎和斗心机,我不会那一套,离彻底崩坏也就差那一套了。
我该怎么办?哪里才是容身之地?
约炮网站上的女人照片已经让我反胃了,餐厅的名菜也一样反胃。我徒步走在街头,从早到晚,几乎把全北京城都量了一遍。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气味,就像刚经历过一场战争,死神呼出的阴郁,那团黑雾就在不远处,永远都甩不掉。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在这个国家里也是毛诞的日子,想到这儿忽然又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我干呕了几声,双腿像注了铅一样肿胀难忍。
对面有个小超市,我走进去买了几罐啤酒,顺便买了盒12只装的安全套。出门打车去长安街。我已经等不及了。
在国家博物馆的洗手间里,我分别往12个安全套里撒尿,然后系紧,做成了一堆尿泡,把他们装进一个捡来的牛皮纸包装袋里,就这么提着它高视阔步往广场而去。
我从侧门进入的,也许是近夜了,安检正在打瞌睡,没人拦我。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上,那团黑雾似乎突然增大了数倍,压顶一般的存在,而我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我再也不用怕了,既然躲不掉洗不净,那就干脆迎战吧。
……
他把手里的尿泡朝着那个幽灵脸狠狠的砸了过去,一个接一个,直到被赶来的巡警摁倒。没有任何挣扎。他的脸贴在冷凉的水泥地上,月色中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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